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辦公室裡的戲班子又開鑼了。
這天開會沒有事先發議程，潔頤聽說內容是個驚喜。她自問什麼事情才會是驚喜，想了半天，她苦澀的發現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驚喜了，對她來說這個辦公室已經變成一個荒原。
老總喜孜孜的宣布，「一個禮拜以後，總公司的大老板即將蒞臨視察。這是個表現的好機會，大家一定要好好準備。」
只有一個禮拜？潔頤聽完有點恍惚，按照以前在台灣的工作習慣，這類會議簡報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大致完成，進入整合階段。她觀察了一下同儕，沒有人露出驚慌的表情。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獨漏了這個消息，可是老總立刻破除了這疑問。
「開會當然一定要準備簡報，請大家把上一季做過的報告拿出來修改一下就可以了。大家不必做太詳細，老闆是老闆，只需要知道公司大概的狀況就好。」
這一點潔頤完全不敢苟同，準備還是要準備，人家看不看是另外一回事。她一向主張簡報要像魔術表演一樣，基本的把式先表演完，觀眾還想看就不停的從帽子裡變出東西來。
暗自腹誹了老總一陣之後，潔頤又想到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她不想讓人覺得她炫耀簡報能力，決定透過別人發表意見。於是，她轉頭低聲的對齊芷說：「已經接近年底了，報告裡是不是應該要包括對明年政治經濟發展的觀察，還有整體商業環境以及消費市場的展望？」齊芷對她使了個眼色，可是已經來不及。
老總開口說，「任小姐，你是不是有話說？」
溫良恭儉讓一向不是她的強項，她就應該維持有話直說的本色，她今天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忽然謙虛謹慎了起來，結果反而成了四不像。
她有點不甘願的把剛剛的話跟大家重複了一次，可惜這時才說顯得她一整個小氣兼藏私。
老總聽完，涼涼的看了她一眼說：「既然是你提的，那就你來準備好了。」
做簡報對潔頤來說是雕蟲小技，她向來樂在其中，可是老總此刻的態度讓她有點受不了。她心裡暗罵，「你這個白痴，整天只想矇混過日子，連簡報都想便宜行事。好心提醒你，你他媽什麼態度，你沒有資格得到我的服務。」
其實應該就摸摸鼻子當自討沒趣就好了，可是她實在按耐不住心頭火，眉毛一挑口氣嘲諷的說：「那要看到時候是誰講這一段。 先講一下，我好配合人家的風格。」
老總也火了，面有慍色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潔頤本來還想搶白老總，才要開口，腳上就中了一記。原來是齊芷不想她在繼續無謂的爭辯下去，踢她一腳好讓她閉嘴。潔頤本來不傻，只是性子蠻，有人提點便立刻清醒。
她聳聳肩膀，裝做沒事哈哈笑說：「沒什麼意思，只是別人做的簡報，有的人不見得合意，說不定講的時候不順口也不一定。不如我先把資料準備齊了，看誰主講，讓他自己決定怎調配吧！」
會後，齊芷打了分機給潔頤，她先嘆了口氣：「小姐啊！你下次不要這樣搞了。 有話你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欸，你真的不識好人心，我是做球給你。」
「你還真呆，這種事情沒有人在禮讓的。你的主意就是你的，別人說出來也不像。 還有，你幹嘛跟人鬥氣，完全沒好處。檯面下，你愛怎麼鬧都可以，開會的場合就請你成熟一點。」
潔頤吃了一頓排頭雖然沒臉，可是想到齊芷是好心勸告只有笑嘻嘻的接受。
「好、好、好，是我幼稚。我跟你道歉，可以了吧！」
開會前一天的下午，老總召集所有人，說是要先預演一次。還沒開始預演，倒是有人先舉手問：「明天晚上帶老闆去哪裡吃飯？」
潔頤差點笑出來，搞了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飯。還好齊芷適時瞪了她一眼，她才收歛笑容扮正經。
老總低頭想了一下，抬頭問：「這倒是滿重要的，各位有什麼建議？」還提出條件規定地點要高雅，要精緻，不能遠，最重要的是花費不能太高。潔頤聽到花費不能高的時候，臉上出現了大大的問號。她心想，平常聚餐好像也沒特別在乎過預算，怎麼這個節骨眼計較起錢來。聰敏倒是了解她，自言自語的說：「是該節約一點，生意不好，錢賺的少。如果給老闆看見我們大魚大肉，會被誤會我們不知節制。」
老總聽了這話，頗不以為然，「老闆是明理人，絕對不會這樣想。我們只要平常心就好。」實在是睜眼說瞎話，潔頤忍笑忍的發抖，只好裝作咳嗽紓緩一下。
光是吃飯地點這個重要議題討論了半小時，用去一半的會議時間；反正不是重點，簡報內容就草草帶過。
粉墨豋場的時候到了，潔頤有點緊張，心裡一直打著鑼鼓點子。她之前跟這大老闆開過幾次會，領教過此人提問的功力；知道他發功的時候，每個人的罩門他都清楚，幾乎是百發百中。她不希望老總出大醜，但是期待同事們因此有點警惕。她想像大老闆會演出一場「擊鼓罵曹」，心底不停哼著，「讒臣當道謀漢朝，楚漢相爭動槍刀。」
開會的時候潔頤只覺得燥熱難當，因為這一天會議室裡陽光和煦和風送暖，沒有一絲撻伐之氣。 她想不透，這些人怎麼能夠沒有一絲尷尬，依然言笑晏晏；連一串反紅的銷售數字都輕騎過關。
也許是看了太多紅色簡報，會末，大老闆一句「同志們，你們辛苦了。」，讓她心頭的無名火更盛。
一個在市場第一線的同事借用了憶長征裡一段讚頌首長同志的話回應大老闆。
「只有您最理解我們！
只有您最關懷我們！
只有您才能說出我們的心底話啊！」正在喝水降火的潔頤聽完，差點被嗆死。
整個晚上，潔頤幾乎沒有動筷子，她一直在思索大老闆怎麼會變了模樣？事情怎麼會完全不如想像。她懷疑大老闆被外星人綁架了，改變了大腦結構。
也許是看出她的疑惑，在酒吧小酌的時候，大老闆走過來同潔頤閒聊。
「習慣香港嗎？」
「還好。不過我不大習慣你的改變。」
聽出潔頤的意思，大老闆笑了，拍拍她肩頭沒有多說。
潔頤的悟性太低，她不理解人爬上高位憑藉的不見得全部是能力，有時權謀跟彈性重要的多。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