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es's Freak Show

潔頤失望透了。很難一句話歸總她不滿意的地方，硬要說的話，就是一個不如意。

她渴望公司的經營方向有改變，她期待有人能好好鞭策不成器的業務單位，她希望沒有生意頭腦的老總一夜之間長出大腦來，她妄想一年來兩次的大老闆能施展法術改變一切，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次日，潔頤打扮一身黑，同事愛麗絲看出來她心情鬱悶，於是約她週末往離島走走散心。

那天萬里無雲，天氣暖的不像是年末，正是出遊的好天氣，她倆搭渡輪往離島去。當渡輪拋離高聳的樓群駛離港口時，潔頤就有點海闊天空的感受。住在港島多時，時時不見天日，抬頭望只見高樓一角窄窄的一條天空。她還記得剛到搬來的時候，接連三個月潮濕曖昧的陰天，讓習慣大冷大熱的潔頤覺得自己悶的要發霉。　

這一天的晴空簡直一掃陰霾，在日頭下跟愛麗絲從小島的一邊走到另一邊，她覺得自己像是曬過的襯衫一樣有太陽的味道。途中經過一個小沙灘，她倆坐在樹下吃甜筒看穿尿布的金髮小孩在灘上玩沙。潔頤伸了個懶腰，手撐著身體仰望樹葉間漏下的陽光。她瞇著眼睛對愛麗絲說：「應該要常常這樣出來走走。每天窩在辦公室裡，世界縮的只有盒子一般大小。一夥人跟籠裡雞一樣，只懂得吃飼料、下蛋，還有啄其他雞的頭，最後腦袋也變的跟雞一樣小。」

愛麗絲哈哈一笑，站起身說：「往前走吧！前面還有四海馳名的山水豆腐花。」

潔頤十分欣賞那豆腐花，十分大器的盛在土土的白瓷碗裡，灑上一匙粗糖化成橙色的糖水。舀一瓢細嫩的豆腐花放進嘴裡，她刻意用牙齒咬沒有化開的大粒紅糖享受那有點粗獷的甜味。

「喔！十分純樸的味道，這豆花彷彿釋放了黃豆中滿溢的陽光，讓人一味難忘。」

愛麗絲聽她胡亂模仿美食節目裡食評的口吻，哈哈大笑。

潔頤豪邁的端起碗把剩下的豆腐花掃光，抹抹嘴說：「美好的食物是失意人的救贖。」

愛麗絲還是一貫好脾氣的微笑，潔頤就是欣賞她從不多話的個性，因為跟自己簡直是一整個對比。她當然知道自己說的太多，而且她已經為了說實話付出過許多代價，但是她覺得如果要討好人而保持沉默，弄得自己面目模糊代價更高。

終於走到小島的另一端，預備搭渡輪回到文明之前，潔頤跑到公廁裡仔細的用小毛巾把身上「陽光的味道」用清水抹拭乾淨，換上乾淨的白Ｔ恤。潔頤的怪招太多，愛麗絲已經見怪不怪。看見愛麗絲在一旁微笑等她，潔頤自顧自解釋說：「不知道下一刻會遇見什麼人，所以時時刻刻要準備好。要是沒有遇見人，等下擠地鐵時抬手也不尷尬。」愛麗絲還是只笑不說話。　

等渡輪的時候，她倆坐在碼頭的階梯上共享一包薯片。遠遠駛來一艘船，潔頤拍拍手上的細鹽站起身說：「船來了。」

愛麗絲搖搖頭說：「不是我們要搭的渡輪，那是私人遊艇。」

潔頤正呆望著那艘白色的遊艇朝他們開過來，愛麗絲站起來，拖著潔頤的手退開幾步，「我們得讓一讓，有人要上船。」

潔頤趴在一邊的圍欄上欣賞遊艇上的人員操作，看見穿白衣白褲的水手的誇張排場，她忍不住咧嘴笑了。一群男女說說笑笑登船之後，潔頤轉頭對愛麗絲一本正經的說：「我們下次划我的舢舨來，也會很氣派。」愛麗絲笑了。忽然，她指著遊艇說：「船上有人在叫你。」

潔頤回頭看，遊艇上真的有個人笑著對她揮手。天已經暗了，她看不清楚是誰，她以為對方故意對著岸上的公共船乘客炫耀，於是用力的揮手，對身旁的愛麗絲說低聲的說：「看好，鐵達尼號就要開航了。」嘴巴還哼著電影主題曲。愛麗絲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兩人在岸邊哈哈大笑。水手發動船的時候，那人大聲的對她說：「喂！愛喝香檳的人，你那天沒有出現。你要搭一乘便船嗎？」潔頤想起來那人是誰，兩手撐著欄杆笑著搖著頭大聲回答：「今天我累了。下次！下次一定。」，目送那艘遊艇離開。

儘管愛麗絲再好奇，也沒有開口問她那人是誰；潔頤倒是自己說了：「我跟那人只有一面之緣，說實在我根本不認識他。」

他倆搭著公共渡輪回到中環，相伴到老字號的酒樓吃飯。那館子十分熱門，兩人排了半小時才等到檯子。潔頤餓的眼睛發昏，一坐下便忙不迭的招手請跑堂的叔叔快來點菜。愛麗絲笑著說：「東西好吃但是服務不親切是這裡的特色，你要有心理準備。」潔頤最愛這種挑戰了，當跑堂的先生過來時便叔叔長叔叔短的跟對方用普通話攀談。她倆十分不知節制的點了酥炸軟殼蟹，炒豆苗，粟米斑塊，還有鹽酥蝦。當潔頤轉頭癡癡望著別桌的點的八寶鴨時，那點菜的叔叔終於開口了，「你們只有兩個人，已經點太多了。」說完轉身就走了。潔頤有點失望的說：「其實我還想點生炒糯米飯的說。」

沒過幾分鐘，那個大叔又轉回來，對著他倆很機械化的說：「不好意思，豆苗賣完了。」

潔頤故作心痛狀對他說：「叔叔，我大老遠從台灣來吃飯，豆苗居然賣完了。我好傷心啊！」

那個大叔被她誇張的演技逗笑了，「沒有那麼嚴重啦！　炒個小白菜也可以啊！」

潔頤假裝拭淚說：「那也只能這樣了！　請你要快，我好餓啊！」

每送一道菜，跑堂的大叔都會跟潔頤聊個幾句，後來連別的大叔都加入聊天。一頓飯吃下來，她已經跟整個館子裡的所有大叔混熟了；她知道每個叔叔姓啥，而大家都知道她是台北來的任小姐。買單的時候，大夥還都來跟她道別，要她有機會來香港時要再來關照生意，還說一定會留豆苗給她。

在走向地鐵站的路上，愛麗絲忍不住說：「怎麼你這麼受歡迎？」

潔頤想都沒想了就回答她說：「受歡迎？還好吧！他們不過是有來有往；你笑，他也會對你笑，就這樣而已。」

說完她沉默了許久，因為她忽然想到也許她在工作上遇到這麼多困難，問題在她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