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接著從衣帽間裡取出一套衣服掛在衣帽架上， 對她說: 「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 便轉身出去讓她更衣。
芳霏拉開衣物袋拉鍊， 看見一件嫩黃灑細細粉色彩點的薄身呢料外套， 同質料的短窄裙， 相配的小圓領短袖芝麻紗白色棉襯衫。 她穿上那套衣服， 十分的合身， 尤其是袖子連外套的的部份， 寬裕而不顯的寬大。 那外套釦子上含蓄的刻著雙C圖案。
茱莉走進門， 看見她漂亮極了。 那淺黃色顯得她臉色格外粉嫩， 青春可愛又氣質出眾。 仔細端詳她的臉， 除了自然的粗眉需要稍微修剪之外， 天生的長睫框著一對無辜大眼睛， 直直的一管鼻子配上薄而紅潤的嘴唇， 這女孩簡直連粉都不用擦。 往下看， 她不禁失笑， 芳霏腳上還穿著一雙黑色大頭懶佬鞋。她取出一雙極為秀氣的車格子米色平跟鞋給芳霏。 小女孩卻張了張腳趾頭說， 「這種鞋穿多了， 腳趾頭會變形吧?」 茱莉仔細看她的腳， 粉紅色腳趾甲上沒有人工色彩， 健康粉紅， 趾結上沒有硬繭， 每隻腳指頭都圓圓的， 真的沒有變形， 於是微笑說: 「一直穿平跟鞋子就不會。」
芳霏套進那雙鞋時， 還是忍不住說: 「我媽媽向來讓我穿軟鞋， 她說她小時候穿尖頭黑皮鞋， 穿到最後腳趾頭變成鞋子的形狀。」 說完， 還把手故意窩成畸形的樣子給茱莉看。 茱莉聽她講她媽媽的事情聽的出神， 又問她， 「那你媽媽都穿什麼鞋?」
芳霏得意， 「她都穿繡花軟鞋。 就是一種中國人的布鞋子。」 她怕茱莉不懂， 還加了一個更糢糊的附註。 茱莉笑笑用了京片子說: 「你說的是繡花兒鞋， 是吧?」 芳霏大驚失色， 「你、你、你會說中文啊?」 茱莉眨眨眼睛。
「那、那、那王頌秋曉不曉得?」 茱莉又笑， 「我跟他是在北京認識的。」
芳霏拍拍心口， 「還好沒有亂說你壞話。」 說完自己憨憨的呵呵笑。
茱莉把她按在梳妝台前梳了梳她頭髮後， 拿一支與服飾相配的髮箍， 順髮流戴在她頭上。 又找出一條長長珍珠鍊子， 芳霏見狀連忙站起來搖手， 「夠了夠了， 我又不是要去拍他家廣告海報的， 再加上去我好站在櫥窗扮假人了。」
茱莉失笑， 後退一步仔細端詳一下， 發現芳霏的話也對， 這樣秀麗的年輕女孩真的不需要多餘裝飾。 她想起一句在香港報紙上看到的話， 此時用來稱讚芳霏再合適不過， 「青春無敵。」
芳霏聽她這樣說， 有些害臊， 也稱讚茱莉 「你也很漂亮啊! 只是你衣服顏色太暗淡了。 你才應該要戴這條珍珠鍊子」 芳霏取過那條鍊子繞了兩圈在掛在她胸前。 茱莉並沒有推辭， 她看看手錶， 「哎呀! 該走了。」 便挽起包包帶著芳霏下樓去。
他們沒有出大樓， 他們坐電梯下樓到大堂以後， 又搭另外一台電梯直上頂樓。 芳霏心中納罕， 原來老闆住在樓上。
電梯門打開， 芳霏有種奇異的感覺， 西式大樓出現中式的玄關。 正中一幅張大千的字。 芳霏心想， 這種含蓄的豪華只有華人懂。 一個穿皂色唐裝的老人從字畫後面出現， 芳霏以為是王頌秋口中的老闆， 正要鞠躬時， 老人微笑說: 「主人請小姐到偏廳稍候。」 芳霏知道是說自己， 於是跟著他進了一個小客廳。 茱莉並沒有進來， 老人跟她說: 「小姐請坐， 茱莉小姐晚點會來接你。」 芳霏未曾讓比她年紀大這麼多的老人服侍過， 覺得有些尷尬不敢坐下， 她輕聲說， 「這位伯伯怎麼稱呼?」
老人笑笑， 「小姐叫我福伯得了。 您坐一會， 等等老爺就來。」
又一會， 一個白衣黑褲阿姐模樣的中年女人端進來茶點。 芳霏朝阿姨點點頭， 低聲說了謝謝。 那阿姨活似張愛玲筆下的的蘇州姨娘阿小。 阿姨對她說了幾句上海話， 芳霏完全聽不懂， 只得傻笑。 芳霏覺得自己走進了民初的小說裡， 等阿姨走出偏廳時， 她才觀察了一下點心， 她發現是雲片糕跟松子酥時， 不由得哈哈大笑。 這些人還真有幽默感。 她自言自語， 「那這杯茶大概是大紅袍吧!」
她身後有人問她， 「為什麼是大紅袍?」
芳霏小小一驚， 連忙轉身， 她看見一個穿簡單衫褲的老人站在身後。 老人慈眉善目， 精神矍鑠， 手上壽斑點點， 看的出來已經耄耋 。
正在發楞， 老人再問她， 「為什麼是大紅袍? 」
芳霏立刻站起來， 朝老人鞠躬， 「阿公你好!」 她一心急居然說出台語。 說完她自己都笑了， 連忙改口說:「我是說老爺爺你好。」
那老人笑笑， 「你稱我太公公比較有趣， 你在台灣長大的吧?」
芳霏點點頭， 又覺得禮貌不周到， 補了一聲是。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 為什麼是大紅袍?」
芳霏有點尷尬的說， 「我亂猜的。」
「你猜對了。 坐啊! 小女孩。」老人指一張椅子叫她坐下。
老人不語細細端詳芳霏。
大概是老人眼睛透出愛惜的的眼光， 芳霏第一次給人盯著看， 卻不覺得尷尬也不覺得怪， 她倒覺得滿溫馨。 半响， 老人才說， 「頌秋說要培養你。 說你的風景畫有林風眠的味道。 你自己怎麼看?」
一講到畫， 芳霏便心虛， 她緊張的揉著手說， 「我沒有那麼好啦! 只是隨性的畫幾筆。」
老人聽完哈哈笑， 只說， 「晚上過來吃飯。」 就出去了。 這所謂的面談短的讓芳霏驚訝， 她有些發楞。
老人一出偏廳， 福伯就來喚芳霏， 「小姐， 茱莉小姐來接你了。」
回到公寓裡， 芳霏只覺得身上的衣服綁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立刻甩掉外套， 奔進房間換上自己的爛衣服。 茱莉看著她使性子， 始終沒有說話， 直到芳霏躺在沙發上， 一副看心理醫生的樣子跟她說， 「我已經想家了。」
茱莉才問她， 「你家在哪裡?」
芳霏答不出來。 她想說島上， 可是她明明是台灣人。 說是台灣， 她又回不去。
茱莉見她不語， 對她說 「不要胡思亂想， 也不要小孩子氣， 去換上衣服吃飯去。」
芳霏央求她， 「我不要穿那個衣服， 那種衣服等我入殮的時候再給我穿。」
茱莉笑罵， 「胡說八道。 」 芳霏乾脆在沙發上踢腳耍賴。
茱莉只好說:「好吧! 你跟我進來。」
她在衣帽間裡找了一會， 取出一件衣料輕軟淺紫色平領直身洋裝。
「試試看這件。」
芳霏穿在身上果然覺得舒服多了， 茱莉又拿出一條寬皮帶幫她繫上。 退一步看, 茱莉心想幸好這女孩又高又瘦， 這衣服就算配平跟鞋也很合適。 她把芳霏頭髮高高束起， 看起來精神些。 她覺得很有趣， 她居然得到一尊真人芭比娃娃。 聽她絮絮念著衣服標籤弄得她發癢， 又嘆口氣。 只可惜這是尊會抱怨又有自主意志的芭比。 她把襟前的珠鍊拿下來， 想掛在芳霏身上。
芳霏轉身避開說， 「你比我需要這個。」 小女孩指指自己鼻尖， 「青春無敵。」
茱莉氣結， 半真半假的怒道,「明天開始你只准穿細跟三吋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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